腾讯三年
上个月我从腾讯离职，总体都觉得满意，没什么遗憾。一定要说的话，唯一的小遗憾就是没待满三年，因为在腾讯待上至少三年，是我当初来这家公司的时候给自己定的小目标。不过总的来说也差不多了。
三年，对于传统行业来说，可能还挺短的。不过，我入职时结识的同事，在我离开的时候基本上都不在了。甚至，在我之后加入公司的同事，也都走的七七八八了。从这个角度来说，三年也是个不短的时间，一方面来说，这是我待过最久的一家公司，另外一方面，在互联网公司里，三年也能发生许多故事了。
这让我想起了小时候我的科幻启蒙作品之一《冰霜与烈火》，在这个故事里，人只有 7 天寿命，在短短的几天时间里，有些人快速地长大，有些人快速地衰老。在腾讯，对于很多项目来说，一年时间也足以见证兴衰。
2020 年秋天，我去位于上地的腾讯北京总部办入职，我被那座办公楼的富丽堂皇震撼到了——这也太高端、太宽敞了吧。后来待的时间长了，我不会再用“富丽堂皇”来形容这座楼，但我仍然会觉得这可能是天花板级别的办公环境。尤其是 7 楼楼顶的花园，各种奇花异草，中午吃完饭后上去遛个弯，晒晒太阳，特别舒服。可惜，后来降本增效，花园给关了。
公司的规模非常大，从人数上来讲，将近 10 万人，这种规模是我以前在中小公司没有感受过的。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比如说，对于我生活在北京来说，我只能大概摸清我方圆 5km 内是一个怎样的城市格局，有什么饭馆、有什么小区，等等。但在我熟悉的范围之外，还有太多太多的街道、区域，虽然确实是这座大城市的一部分，但我对这些区域的了解，可能仅仅局限于知道名字，甚至我都无法明确地感知到，到底有多少区域我都闻所未闻。
腾讯这家公司分为很多个事业群，我会觉得，不同的事业群其实就是单独的子公司，我和其他子公司之间甚至可以说没有任何关系。与其说我在腾讯这家公司工作，不如说的更具体一点，比如，我在 PCG 工作。只是跟旁人解释起来不清楚，所以一般就说，我在腾讯工作。不过，大公司都是这样，没什么稀奇的，只不过对于刚入职的我来说是特别新鲜的体验。
甚至，“在 PCG 工作”都是一个模糊的说法。实际上，我能真正感知到的“工作环境”，大概就是到“部门”这个级别，也就是我上级的上级的上级（+3）所管辖的组织。比这个范围更大的话，对于日常工作来说，我就完全接触不到了。就像生活在一座很大的城市一样，和我距离过远的街道，和我很难产生关联。
不过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非常有趣的一点就是，我能充分感受到这家公司的规模之大。比如内网的论坛，我可以看到全公司的同事在讨论什么，我也发过几个高赞的回复；公司有许多面向全公司的培训和活动，比如急救员培训，或是公益活动，我可以以“公司员工”这个身份去参加，有点像是大学里，除了我所处的院系、班级之外，我还可以用“大一新生”的身份，去参加社团、竞赛这样的活动。我想，这只有在规模比较大的公司里，当员工足够多，有一定的文化土壤，才能产生这样的规模效应。
在腾讯工作期间，我成长了许多，我觉得这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我很清楚不是所有的环境都可以让人成长。
在来到腾讯之前，虽然我也写了几年代码，但我觉得心里始终缺乏一种底气，也就是我不确定我是否有足够“专业”的写代码的能力，到底怎样的代码是好的代码。来到腾讯以后，和对代码质量有追求的同事一起写代码，让他们帮我做 code review，以及我给别人做 code review，去理解别人对系统的设计、对 API 的设计，去和他们探讨软件工程中的种种问题，比如可维护性、持续集成和持续部署、依赖管理等等，这些经历都让我觉得，我一直在做着软件工程师应该做的事情。
当然，我觉得我也见过质量有点差的代码，体验不佳的基础设施，不够职业化的同事，不过我觉得这都没什么，我有时候愿意去想一想，既然这些现象是存在的，那么造成它们的原因是什么，其中有哪些是我能改变的，哪些是我无法改变的，那些是可以让我警醒的。如果没有强烈的对比的话，我也感受不出来什么是好的，什么是不好的。腾讯带给了我许多强烈的对比，就像是一张高对比度的照片，很醒目，很生动。内部的多样性相当丰富是腾讯的一个特点，我猜测，不一定每家大公司都是如此。
腾讯有个文化，至少是在我所工作的小环境里有个文化，就是鼓励大家去学习、成长。在腾讯工作期间，我最漫长也最有收获的一次学习，是去考一个叫 readability 的 go 语言认证，它要求你对编码规范、代码设计有相对深入的理解。认证的通过率很低，需要你完成一次 2 小时的 code review，我应该是考了三次才通过，也就意味着至少用了三个月的时间，虽然每天不会占用什么时间，但当时 leader 鼓励我们主动花时间去准备这个事情，甚至可以把这个事情放在 OKR 里。当然，不是所有同事都喜欢这样的编码规范和这样的认证方式，所以我会说我觉得很幸运，因为我在这个过程中学到了太多。
还有一大方面的收获，就是学习到了一些大公司里做事的方式，这部分内容讲起来比较无聊，所以我长话短说。以前在小公司工作，客户基本都来自外部，业务模型相对简单，基本上就是产生需求——写代码实现需求——交付，这样的一条流程。在腾讯我主要经历过三个项目，每个项目的业务模型都更加复杂，也相当不一样，例如，有些项目主要服务研发同事，有些主要服务业务部门，需求和技术实现对整个项目来说，所占的比例要小上不少，有很多非技术的因素需要考虑，不过绝大多数情况在，我都并不需要去考虑，或者说因为大公司里分工的细致程度，以至于我即便想要去考虑，也没有太多机会。
腾讯的食堂真的不错，而且我很觉得幸运的是，我一直在总部上班。我也去过腾讯在北京的其他几个工区，说真的我感觉还挺后怕的。总部大楼我看过资料，说是北欧设计师设计的，我在其中上班的时候能感觉出来，比一般的写字楼要舒服。虽然，当自己坐在工位上并沉浸到工作里时，可能也感觉不到环境的好坏了。
在深圳工作的经历是我特别珍惜和感恩的，在深圳我感受到了何谓南方，这样的经历让我觉得自己更加完整。我想到了隆江猪脚饭，如果不是因为来到了腾讯，可能不知道要过多少年我才能发现自己这么爱吃这玩意。
我参加过跑步协会、飞盘协会的活动，参加过篮球、乒乓球的比赛，爱运动的同事认识了不少，我之前一度还想成立一个爬楼梯上楼协会，流程有点麻烦，作罢。
在腾讯工作有个现象就是螺丝钉化，像是卓别林的《摩登时代》里那样，每个人只需要拧好自己的螺丝就可以了。我并不想说这是一个缺点，我只觉得这是一个特征。在我认识的人里，有人就喜欢这样的工作模式，只不过我因为体验过在更小规模的团队里工作的方式，所以我知道躬身入局是能更让我充满热情的工作方式。还有一个客观原因，腾讯这几年，不论我身处哪个团队，我都观察到一个现象，就是能拿主意的人（往往意味着资历更深的人）的数量总是处于溢出的状态。需要被定夺的主意都被拿干净了，余下的人的工作自然容易螺丝钉化。
能来到腾讯我会觉得是一种时代的幸运，那次找工作，除了腾讯以外，还有其他几家大公司的 offer，但最后图腾讯名气最大，选了腾讯，其实那时我都没有很确切地知道入职以后要做什么事情，只是觉得先上车再说。现在回想起来，那是互联网行业最后的辉煌（是截至目前为止，但愿），腾讯股票的走势有点像把现在 A 股大盘倒过来看。我加入公司的时候，正是公司扩张最为快速的阶段，茶水间都被改造成工位了。我现在都还记得股票价格达到 700 港币的那天的气氛，大家对未来都很有信心，没人认为这就是顶点。
降本增效，我算是存活了很久的人了。其实对这个事情，我最大的遗憾应该就是两个事，一是花园天台被关了，二是免费晚餐限额了，以前偶尔能免费吃个 70 元豪华晚餐。这其实不算什么惊天大福利，但能感觉的到，在 2021 年之前，公司无所谓在员工身上花多少钱，作为员工，这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在腾讯工作的三年，像是读了个研。虽然我没读过研，不知道读研确切的感受，但我大概也能从他人的经历中推断出来。我学到了很多硬知识和软知识，增长了很多见识，思考了自己到底适合怎样的工作，适合怎样的职业发展路径，吃了不少便宜的饭，认识了离开公司后也能交往的朋友，我想，这对我来说就像是研究生一样。
最重要的是，这段经历是我弥足珍贵的人生财富。这段经历让我觉得满足，毕竟这家公司在我心目中是中国最好的互联网公司之一，在其中不管经历了什么，我都会觉得是宝贵的收获。将来，我不论是做什么工作，做什么事情，我都会觉得在腾讯工作的这段经历，是我能够汲取养分的回忆。
最后，只是一家公司而已。有些人很厉害，或是很幸运，能在这样一家公司工作很多年，或是走上了管理岗位，或是成为了技术大佬。也许我缺乏一些必备的能力，也许我没赶上最好的时代，这都没有关系。我觉得我在这段工作经历里收获了很多，做了我该做的事，我觉得这就很好了。摸着良心说，我不一定给公司创造了什么价值，但我也没有留下太多让后人头大的技术债务。我写的代码、文档，我始终按照这样一个标准去要求自己：如果我是那个要接手这份代码和文档的人，我会愿不愿意，而我希望我是愿意的。当然，不论是在大公司还是小公司里，也许绝大多数的代码，甚至都没有一个被接手的机会。有些代码也许就这样不再运行，或是被归档，或是静静地躺在某个没什么访问量的服务里。
总之，这就是我对腾讯这家公司的一些印象，总的来说我很喜欢这家公司，感谢我遇到的每一位同事和 leader。作为一个喜欢瞎琢磨的人，我有时候喜欢琢磨人与工作之间，人与公司之间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关系，理性的思考归理性的思考，至少在感受上，对于腾讯这家公司来说，我的感受还不错。
2023.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