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的负债
一篇随感，约2400字，预计阅读时间5-10分钟。
审校编辑：荦荦老师
图：西西弗斯
人会背上思想的负债，就如同他背上了金钱的负债一样。
我们知道，人能拥有资产和负债。各种投资理财的入门教学都告诉我们，要尽可能增加自己的资产，而不是负债。这个道理很好理解，但真正的难点在于，识别什么是资产，什么是负债。
有些事物识别起来相对容易，比如，如果我拥有了1万元的存款，这就是一笔资产，因为资产可以创造更多的资产。如果我把这笔钱存到银行，我能收获一笔利息，这笔利息就是新的资产。而如果我用花呗欠了一笔钱，这则是负债，而负债可能会带来更多负债，消耗已有的资产，因为这笔欠款可能会产生利息，我要还更多的钱。
而有些事物则没那么容易分辨。比如说，汽车是资产还是负债？有人说汽车是负债，因为汽车需要保养，需要烧油，是一个持续要为之投入资产的东西；从另外一方面来说，我们也可以说汽车是一种资产，比如说因为拥有了汽车，每天通勤时间减少了1小时，这份时间可以用于陪伴家人、娱乐、休息，这些无形的财富，如果对一个人来说是一笔资产的话，那此时汽车也就成为了资产。另外，对我这种人来说，我对任何能操作的机械都很喜欢，所以开车对我来说（除非天天开）时常是一种驾驶乐趣，而对乐趣的体验，对我来说更是一笔宝贵的精神资产。
回到正题，我想表达的是，思想观念也有资产和负债之分。
生活在中世纪的欧洲普通人，他们打一出生以来，怀着一种信念——生来就有原罪，活着是要赎罪。我很难去评判生活在那时候的人，他们是会觉得这是一种幸福，或是不幸？但作为一个生活在今天的人，我会觉得这是一种对思维的限制，对人的可能性的一种约束，也就是说，这种思维观念成为了人的负债，它不仅不能为当事人创造更多的可能性，更多思想上的财富，反而还在消耗他已为数不多的精力。何况，考虑到赎罪券这种事物的存在，从这个意义上来看，这种信念就更可以说这是一种传统意义上的负债了。
但是，我设想了一个画面，如果我穿越回到中世纪，面对一个正在购买赎罪券的人，我跟他讲出我的如上观念，我会被认可吗？我想这是绝无可能的，我大概率是穿越不回来了，可能直接就留在了公元1400年的火刑架上。
我想表达的是，如果说真的存在一种“思想的负债”，那这种负债往往具有一种特质，一种顽固而强大的特质，就是当事人很难认识到这种负债的存在。这里有一个悖论，如果当事人当前所具有的三观和经验，能支持他建立一种认知，去认识到他当前所相信的什么东西是一种负债，而不是他的资产，那他为什么当前还没有意识到呢？如果说一个人没能意识到他所相信的某种观念是一种负债，那则说明此人的三观也好，或是经验也好，还不足以支撑的起他对“某种观念是思想负债”这件事的认知，那么我们知道，三观和经验，是旁人的三言两语能改变的吗？是在一成不变、缺乏多样性的环境中能自发涌现出来的吗？至少我会回答否。
既然如此，我自然而然地将目光转回到生活在今天的自己，一个生活在一个经历了启蒙运动的，人们已经将理性、人本主义、科学精神奉为人类所追求的最基本的价值观念的，拥有着这样的共识的人类社会的自己。我必然会相信着某些思维观念，我们每个人都是如此，我们必然相信着什么，即便是无神论者也是如此。比如最基本的，我们认为自己喜欢过一种怎样的生活，我们认为一个怎样的人生是有意义的，这种问题我们真的能够不去相信任何基础的信念，而只依靠纯粹的理性去推导得出吗？我认为，也许极少数极为智慧的人可以做到，但大多数普通人，没有那样强大的意志，那样丰富的智慧，去用纯粹的理性去推导一个跨度为几十年的事情，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这件事就是一个人人生中最大的事，也就是他的生命。对生命意义的感知、思索和定义，我认为是一定需要一些非理性的，基于情感的推动的。我们被什么样的人所感动、我们迷恋怎样的生命体验、我们在怎样的生命时刻中流连忘返，我想这些都可以说是我们的“信念”。
既然是信念，那么我必须要对自己做一个反思。我生活在21世纪，在键盘上敲敲文字，就能近乎于嘲笑一个中世纪的人，称他的信仰是一种沉重的枷锁、思维的负债，那么谁来嘲笑我？哪个世纪的人来嘲笑一个生活在21世纪的人，他所相信的某种理所当然的观念，是一种并无意义的思想负债？这种他所相信的信念，并不能为他带来更多对他来说真正重要的东西，而是在消耗着他本就不多的，宝贵的物质和精神上的资产？
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就像是我们面对风险时，我们知道，风险可以分为已知的风险和未知的风险。对于已知的风险，我们可以去防范，比如听说明天下雨的概率是90%，我们最好拿伞出门；去徒步的时候知道爬山有危险，可以给自己上一份意外险。但是，我们不得不承认的是，生活中一定还存在着未知的风险，比如说如果一个人没了解过营养学，他不知道少吃盐对血管好，那生活在高血压的状态中就是一种对健康的风险；不过，我能举出的例子，也只能是我知道的东西，而我真正不知道的风险，我也讲不出来。但是，我的一个非常稳固而坚定的信念是，我们应该尽可能多地去了解，去尝试，将未知的风险转化为已知的风险。
回到思维负债这个话题上，也就是说，我完全不担心我，或者我们，是否正在背负着什么思想上的负债，但是我很乐于去识别它们。也许你会问，识别了就会有用吗？中世纪的人难道没人认识到赎罪券是一种对他们的信念来说非常不合理的事物吗？是啊，也许没什么用，但我总是想要去尽可能地识别。识别自己，现在都相信着什么，有没有什么东西，是我所相信的，但其实我根本就没有意识到的。实际上，这种东西一定非常多，而且这一步的探索一定是最难的，也就是去识别什么是未知的风险，去识别什么是“不知道自己不知道的事物”。
进一步地，再去分辨自己所相信的信念，对自己来说，是资产还是负债。分辨它的过程一定是一个非常主观的思考过程，一个非常主观的体验，这里是绝无可能产生什么“绝对客观”、“绝对真理”的结论的，毕竟也许这就是我们这个世界的参差。有人认为汽车是负债，有人反对。有人认为信用卡和花呗是负债，有人反对。有人认为30年房贷是负债，有人反对。有人认为“瓦尔哈拉见”是负债，有人反对。有人认为成为“人上人”、成为“功成名就”的人的念头是负债，有人反对。
到此为止，我想表达的已经足够充分了，至少对我自己来说。学习了投资理财的人，都知道要尽可能增加自己的资产，识别自己的负债。对于一个身外之物，我们也许能更容易，更理性地去判断什么是资产，什么是负债。但对于我们这坚固的脑壳里盛放着的柔软大脑来说，这玩意里的东西，什么是资产，什么是负债，这个识别的过程，无疑需要更多的感性作为支撑，面对更大的困难和痛苦，以及更长更远的路。路的终点重要吗？也许重要的是这一路上的欢声笑语。
2022年08月06日 家里